超越宗教文本的犹太文学
作者：孔慕仁 教授
译者：田沁琰
犹太文学虽源于《圣经》和《塔木德》，但其涉猎范围早已超越宗教文本。浩瀚的世俗文学作品生动地记录了犹太社群跨越数世纪的独特经历及幽默与坚韧的品质。从希伯来诗歌在中世纪西班牙的繁荣，到小说在现代以色列的蓬勃发展，犹太世俗文学如同中国文学一样，从古典的根源出发，发展为出丰富的现代主题，不断成长和演变。对于中国读者而言，这一旅程类似于从唐诗、宋词、元杂剧，到明清的小说，以及新文化运动所造就的中国现代文学。两者都在传统与创新之间达到了精巧的平衡。
1. 犹太世俗文学的定义
犹太文学有多种形式，主要使用希伯来语和意第绪语。希伯来语是《圣经》中的古老语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只在宗教场合使用，被视为“死去的”语言。直到19世纪的哈斯卡拉（Haskalah，即犹太启蒙运动）才使其得以复兴。犹太启蒙运动旨在使犹太社会融入现代欧洲世界，并重新启用希伯来语，成为可以进行世俗表达的“活”的语言。一夜之间，希伯来语不再仅仅用于祈祷，还被用来创作小说、戏剧，传达现代思想。
而意第绪语则是东欧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日常使用的语言，将德语与希伯来字母相结合。意第绪语成为了记录犹太人在欧洲的日常生活和文化的载体，形成了独特的文学体系，既反映了犹太人在民族聚居的小村镇（shtetl）中艰难的生计，也展现了其乐观幽默的态度。
2. 中世纪西班牙：希伯来诗歌的黄金时代（公元900-1200年）
中世纪西班牙的“希伯来诗歌黄金时代”是犹太世俗文学最早且最辉煌的时期之一。在这一时期，希伯来语不仅被用于宗教文本，也成为了进行创造性表达的语言。西班牙的犹太学者通常以犹太阿拉伯语（一种使用希伯来字母的阿拉伯语变体）进行哲学创作，从而与更广泛的阿拉伯语世界相联结。然而，进行诗歌创作和个人情感的表达时，希伯来语则成为了主角。
迈蒙尼德（1138-1204）和犹大·哈列维（约1075-1141）是这一时期的两位重要人物。迈蒙尼德的《迷途指引》和哈列维的《可萨人之书》（副标题为“犹太教的辩护”）探讨了犹太身份和信仰的意义，展示了犹太思想与希腊和伊斯兰哲学的交锋。这些作品是用犹太阿拉伯语写成的。
与此同时，哈列维用希伯来语写下了优美的诗篇，代表作《我心在东方》表达了对故土以色列的深深渴望。这首诗提醒人们犹太人在流散中所具有的双重身份——文化上与所处环境相连，精神上却与耶路撒冷相系。这首诗也成为了以色列国歌《希望》的创作灵感之一。
所罗门·伊本·加比罗尔（1021-1058）的作品将宗教沉思与人性主题相结合，为这一时期增添了新的内容。他的诗歌《王冠》深沉思考了存在与神性，为希伯来文学增添了世俗的维度，类似于中国古典诗歌中的理趣。
3. 哈斯卡拉（Haskalah）：犹太启蒙运动与希伯来语复兴（19世纪）
19世纪，欧洲的犹太作家开始复兴希伯来语，使其成为一种现代的世俗语言。犹太启蒙运动鼓励犹太社区成员在保留自身传统的同时投身欧洲的精神文化生活。
众多学者（如上图的埃利泽·本·耶胡达（1858-1922））毕生致力于恢复希伯来语成为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语言，用于表达现代思想，使其重新成为一种能够诠释现代观念的“活”的语言。
约瑟夫·珀尔的讽刺小说《揭露秘密者》（Megaleh Temirim）通过诙谐的反讽对哈西迪（Hasidic）社会进行了批判，展现了犹太启蒙运动所提倡的知识自由精神。以撒·多夫·列文松（1788-1860）在其作品《以色列的证言》（罢别’耻诲补丑 BeYisrael）中倡导世俗教育，努力在对现代化的渴望和稳固文化根基的需求之间找到平衡。对中国读者而言，这些犹太启蒙运动的纲领与清末有对于传统与现代的讨论有异曲同工之处。
4. 意第绪语文学：日常生活的声音
正当希伯来语文学在知识分子圈中得以复兴的同时，意第绪语在东欧成为了犹太人日常生活所使用的语言。意第绪语源于德语，并用希伯来字母书写，记录了犹太社区在民族聚居小村镇（shtetl）中的坚韧、幽默和温暖的生活。这是一种反映日常生活细节的文学。
肖洛姆·阿莱汉姆（1859–1916）是一位着名的意第绪语小说家和剧作家。他通过自己的作品，将日常生活描绘得栩栩如生。他笔下最着名的角色之一是奶农特维耶，一位靠送牛奶和奶酪等乳制品养家糊口的普通农民。特维耶滑稽而动人的经历生动地反映出犹太人在东欧的生活中所面临挣扎与绽放的喜悦。这些故事后来被改编成了世界着名的音乐剧《屋顶上的提琴手》，展现了犹太民族在社会和文化剧变中弘扬传统、应对挑战的故事，成为了受到全球观众共鸣的永恒经典。
另一位有影响力的意第绪语作家以撒·巴谢维斯·辛格（1903-1991）所创作的作品探讨了神秘主义与道德的复杂性。如《傻瓜金佩尔》，讲述了天真与智慧的故事。辛格的作品为他赢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使意第绪语文学在全球范围内得到了认可。他的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了中文，如上图所示。
5. 以色列的现代希伯来文学
现代以色列在1948年建国，希伯来语成为其官方语言，从而使希伯来语文学具有了崭新的意义。现代以色列文学，从诗歌到散文，探讨了身份、归属感和民族性的主题。以色列最受喜爱的诗人之一耶胡达·阿米亥（1924-2000），将古老的希伯来语与现代性的主题结合在一起。他的诗歌《上帝怜悯幼儿园的孩子》用圣经式的语言捕捉了人类生命的脆弱。
在小说方面，阿摩司·奥兹（1939-2018）以世俗的视角审视以色列社会，脱离了经典的古代希伯来文学源流。他的小说《我的米歇尔》深入探讨了个人身份和政治身份，将个人叙事与更广泛的集体经验编织在一起。
6. 总结：跨文化视角
世俗犹太文学提供了独特的洞见，探索了古老传统在保持其本质的同时进行发展的方法。对于中国读者而言，这也和中国自身在古典根基与现代声音之间找到平衡的历程相似。从希伯来诗歌的黄金时代到当代以色列的叙事，犹太作家的作品超越了民族和文化的边界，反应了跨越时代的人类共同经验。
犹太世俗文学展示了一种文化在扎根传统的同时，也能够拥抱新的观念，适应变化而不失去自身特色——中国读者可能会觉得这很熟悉，因为中国文化也一直在对传统与现代思想进行融合。
